学者张颐武：文化失地能“抢”回来吗？

文化失地能“抢”回来吗？

【“抢”回文化的潮流】

每年的三四月份，都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近年来，国内逐渐兴起赏樱花的潮流，有人考证，其实樱花起源于喜马拉雅山，赏樱花本是中国传统，唐朝时文人便有赏樱花的习惯，后来才传入日本，成为日本习俗。

不仅仅是赏樱花，这些年来有关端午节、阳明学等传统文化归属的争论，也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有人认为中国文化被外国抢走了，如今应该抢回来。

其实这种焦虑不必过于强化。不可否认，中国文化发源很早，很多文化都是自中国传到东亚各国。但是传播之后，这些文化传统又有了其各自独立的演进和发展，有的变化了，有的失落了，有的保留下来了，最终形成的是一个东亚文化圈。比如日本就有很浓厚的儒家传统，但春节这个在中国文化甚至是在东亚文化中非常重要的节日，在日本已经消失了。其实中国文化本身也在变化，也有失落和保留。

在今天，中华民族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更加注重历史文化和传统习俗，这时候想把一些历史传统找回来，不管是精神上的文化还是具体的习俗，这是挺好的事情，但也不必就说人家抢了我们的文化和传统。我们不能一方面说要把中国文化传播到全世界，一方面又说人家抢了我们的传统。所以，不必危言耸听，认真做好传播工作就行了。而且，我们的传统文化也并没有完全失落，传统仍旧在延续。

【文化传统失落了吗】

为什么总是有很多人觉得我们的习俗被人家抢了，可能是因为文化的缺失感所造成的。我们知道，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古至今，我们的先贤们做了很多移风易俗的工作，在抽象的精神层面上，中华民族的精神仍在延伸。另外，始于上世纪30年代的文字改革，简化字开始推行，当时也有人提出要废除春节等，因为那个时期特殊的历史环境，在改革的进程中，难免会有一些传统习俗被我们忽略和丢掉。

近30年来，我国经济发展很快，但经济高速发展必然带来功利主义的流行，中国传统的一些精神，比如儒道释的价值观，待人接物的方法礼仪，也逐渐地丢失了。

如今，在经过物质的进步发展之后，精神诉求重新被人们重视起来，人们发现道德问题不少，传统遗失，因此想从历史中借鉴重新建立精神世界的方法，这自然是有价值的。但同样也不必去指责前人丢了传统，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特点，空谈指责没有意义，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要踏实行动，做好重建文化的工作。

【谁来护卫文化传统】

重建文化传统，就有一个推广和护卫的问题。在传统社会中，有固定的士大夫阶层去做这个工作，在几千年的文化流传之中，他们是社会价值观的提供者和维护者，他们提出价值方向，并让这个价值方向变成整个社会的主流价值。

但在现代，社会和阶层都发生了变化，士大夫阶层已经消失，现代知识分子虽然也参与社会评论、提供意见，但他们各自有自己的专业领域，和古代专门提供社会价值的士大夫完全不同，知识分子的价值观也是从自己的专业领域而来，并非从整个社会而来。更重要的是，现代社会价值观的提出和实现已经不适用古代的方法了。

那么，现代社会应该是怎么样的呢？和西方一样，现代社会的共同价值观应该是社会各个领域、各类人士共同参与，用公共讨论的方式去达成一个相对共识，某些程度上可以说是整个社会普遍价值观的一个表现。当然，在这个过程中，知识分子的意见和观点也同样很重要，普通人更多的是从个人的底线出发，然后形成自己的观点，知识分子不仅仅有个人的底线，他还有自己专业的知识，这让他的一些意见有更为深入一些的可能。例如法律学家可以从法律的角度、社会学家可以从社会学的角度形成专业的观点，以供社会参考。

这是现代社会的特征，正是这种相对共识，它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整个社会的价值方向，形成社会潮流。在这点上，现代社会和古代社会是不同的。

【如何收复文化失地】

重建文化传统，这个命题其实有两部分。形成共同的意识是一部分，在这一点上，现在很多人已经有了共识。另一部分是如何把这种共识变成具体的行动？

首先要做的，是知识的普及。大家都觉得应该恢复传统文化，但是传统文化到底是什么，公众在这方面的知识并不够。形而上方面，古人提倡什么样的价值观、道德观，儒道释法墨等学说的具体概念是什么，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普及工作。教育层面，小学中学大学，是不是要有更多传统文化教育的内容。社会层面，是不是应该更多地去做经典的解释、传播工作。让人们真正了解古人的思想，了解古人到底是怎样生活的。

其次要做的，是对传统的拣选。近代到现代，中国社会的价值观、中国公众的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古典文明转变到现代文明，全世界各个文明都曾遭遇过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哪些传统是可以适应现代社会的，是对我们有用的，哪些又是无用的？这需要拣选，找到可用的，适应我们现代生活的价值和习俗，中断的可以找回来，仍旧延续的可以发扬光大。

因此，不管这些东西是文化的失地也好，是道德的重建也好，都需要大量具体的工作，现在的情况是价值诉求远大于文化传播，大家都觉得道德沦丧，都觉得文化失落，但是一方面还要审慎地评估，另外一方面也更需要脚踏实地地去做工作，而不是去争抢、去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