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故事与春天的故事

  • 日期:2012-01-28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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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少年初知事理的时候,我就不幸地得到了一个沉重信息,我的血源先天不好,并非来自生理疾病,而是社会意识所表现的憎恶;我的父亲出生于大巴山中一个富农家庭。富农与地主当时简称“地富”。换句话说,就是“坏人”与“敌人”的代名词。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祖父。我是新中国五十年代后期才出生的,而我父亲按时代的话说早就“背叛剥削阶级家庭,参加了革命工作”。但当我报名高考填志愿书时,我父亲单位的主管政审领导仍然慎重地拿起笔来,在我名字下边划圈并写上了“地富家庭出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可以教育好”的另一面意思就是也可能教育不好,那么,下场即……

  总之,我有如希腊诸神中的魔神撒旦之子,先天就被烙上了耻辱的红字,似乎要终身为自己的身世赎罪。那时候颇多填表项目,首栏中特别显眼:家庭出身。每当我的旁桌自豪地写下革命干部或贫农、工人时,我的眼里几乎要羡慕得冒出水来。回想他们平静而骄傲的神情那可不是撒旦,是月神与酒神,是插翅的天使。多美好。按道理我本也可填上父亲的职业:人民教师,但如此这番班主任总要刹有介事地为我改正过来:地富。然后目视我神情很严肃地补充一句:要诚实。

  我经常幻想地富当时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可以印证的唯有电影《白毛女》当中的黄世仁。我常常幽怨地埋怨父亲不去参加红军。出生于1930年的父亲遗憾地说红军兴许不会要几岁的娃娃。

  文革来了,地富血统更难过了。我至今仍痛苦地记得一次在河边游泳时,一个大孩子将小便尿到我裸背上,他口里即说:“涮地主”。灼热的疼痛非身亲经历者不能体会。那更是一种精神的折磨。从某种角度说,它可以摧毁人。

  16岁,我沿着红军长征的道路远行,只身跋涉,最终落足川西北若尔盖草原。借口是热爱高原风景,意识深处兴许仅仅是远离灼热的痛楚。但你的红字是洗涮不掉的。你看着别的人佩花参军或负笈上大学,你要负责任并有意识地把自己排除在外,而且脸上要保持虔诚与知足的表情。因为你仅仅需要一个生存下去的基本条件和较为平等的小环境。

  边塞部落中的纯朴民风的确给了我许多呵护。我在这里,受到藏族同胞一视同仁的待遇,不可能再有什么大孩子把小便尿到我背上,对我稍稍过人的美术与书写能力,他们表现出由衷的赞赏。同时下去落户的知青同伴患难与共,虽然他们潜意识差不多一致认为我会是“扎根农村干革命”的首席代表,但他们并不公然在我面前表现优越感。

  蓝天白云,草原就是我的家。虽然她时有无情的暴风雪,但她相对自由的空气,对我非常重要。我常常闻知高音喇叭通知,请我到公社有紧急工作去做,我便骑上马倌为我套上的一骑驽马,在草原上且快且慢,心内甘苦自知。我的工作不外是刷标语、写广播稿之类,人尽其职,我有可能终身是这儿一名牧羊人兼职的文化通讯员,由年轻到年老。

  四年牧人生涯,记忆最清楚且极为震撼的是打倒“四人帮”以后,1977年,金色的秋天来临,草原已在为过冬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一声春雷却平地炸响,国家要恢复高考,要废除好些年实施的所谓工农兵学员保送推荐上大学制度。即便这样,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这么一个机会,只是用含着敬意与祝福的目光投向我的门第高贵的战友,然后跳入工地深坑继续作业挖建草库囵。直到公社副书记来揪着我肩膀说,你还不回去复习功课,若能考上,你也可以上大学。现在邓副主席出来了!

  邓副主席,那位遥远的面相慈祥的老人,果真就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么?我已清晰地记得他曾经也是“出来了”,但结果不久批判漫画又上了墙头报。

  我放下牧鞭和铁锹,拿起了生疏甚至就是完全陌生的课本,生吞活剥,在近一个多月昏天黑地的复习中,仿佛坐上了一列梦想列车,有时候真的一梦醒来,需要使劲掐自己手背和股腚,才知这复习是真实且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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