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泪水

　　那日，我走时天阴沉沉的。妈要送，我说不用了，行李不多车站又不远。妈潮湿了眼圈，露出老大的不悦。我明白了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就依了她。

　　妈想跟我多说会儿话，总是借口车上人多，错过了好几趟儿。正说话呢车又来了，妈显得很无奈：“是最后一趟了。”我只好拎了包裹挤了上去，未及站稳，车门就“嗤嗤”响着关上了，刚想从车窗探出头对妈说声快回去，天冷小心着凉，车就无情地开走了。妈往前紧赶了几步，张了口摇着手，似乎在说什么。车太快，不一会儿，妈单薄的身影就模糊在飞扬的尘烟中了。我的心一阵抽搐，直想哭。

　　好长时间，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思绪倒海般绞腾着。十三岁那年，我考上了县重点班，妈高兴得几日合不拢嘴，逢人便夸：“俺那小四子……”如何如何的，倒像她儿子中了举似的。那时，我们的家境并不宽展，买不起被里被面，妈就着昏黄的油灯，连着熬夜纺线织布，为我赶制一床棉被两条被单。报到那日，妈亲手叠得整整齐齐的，捆好，扛在肩上执意要送。妈一路上絮絮地叨咕这叨咕那，生怕我出门在外受了亏欠。就这样，几十里的乡间土路，妈一直送我到校门口。妈又叮咛了一番，然后才转身欲走。就在那一刻，我发现妈的眼睛红红的。我知道，妈又落泪了。在姊妹四个当中，妈最宝贝我了，在我身上，妈有操不尽的心，落不尽的泪。那可是慈母疼儿的泪水呀！

　　不几日，妈又摊了煎饼蒸了凉皮烙了锅盔，央了父亲来看我。父亲说妈丢心不下我，几次梦中唤我的乳名。听了父亲的话，我泪眼模糊了，连日来念家的情感，汇聚成泪水淌了下来。
　　
　　在我的记忆中，妈有着过多的泪水，就是一些高兴事，说着说着眼眶儿就红，记得有次出差桂林，整日慌慌地想她老人家。直至办完事，打点了行装，匆匆赶往桂林机场，心中才稍稍有了点儿释然。回家后跟妈说了，她笑了，说我墙高的汉子，还孩子似的。说着说着就径自先落了泪。我端详着妈清癯的面孔，突然发现妈老多了，瘦多了，满头的灰发蓬蓬的没光泽。我心头一热，赶忙拿出买给妈的滋补品，妈很不高兴：“没灾没病的，花这闲钱干啥？”的确，妈一辈子吃惯了苦，在花钱上十分节俭，不该花的她绝不乱花，该花的也得掂量三分，尤其是对她自己更是苛刻。后来听说，她背地里托人折价卖了呢！我的内心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楚。

　　说实在的，自从我参加工作后，难得回一趟家，每次回去，妈高兴得不得了，还没说上几句话，妈就争着进灶间给我收拾饭菜，我要说吃过了，妈脸上必定掠过一丝不快。我便跟了去蹲在妈的身边。儿时养成的习惯，总爱守在妈的身边，眼巴巴地看她有节奏地拉风箱，心里便暖融融的。

    在我们家，母亲是挑着大梁的。父亲很木讷，因而，里里外外的担子，几乎全由妈她一人挑了。年轻那阵，妈和男人们一样，扛粮袋、拖土坯、编藤筐、挑水、起圈、碾场、耙地、割草……样样都干。如今，妈年事已高，有些重体力活干不动。可一提起往事，妈就绽一脸的光彩，蓄两眼热泪。毕竟，这是妈曾经拥有的荣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