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被自己打败

------写给一位失恋中学生朋友的信
金龙同学：
我在家乡几百里外的张家港高级中学代课，没有直接收到你的来信，妻从老家来电话，告诉我信上的内容，说是你看了我那篇《我为学生写情书》的文章很受感动，并且说你也曾早恋过，而且现在正经历着失恋的痛苦。下面，我就你的来信随便谈谈我的感觉和看法，算是朋友间的聊天吧。
你在湖北，我在江苏，非亲非故，就因为《班主任》上的一篇文章，你便感动了，给我来信了，这行为本身就让我想了很多。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崇尚实惠、缺乏感动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们似乎特别地成熟，成熟得不会感动，不会激动，更不会冲动，成熟得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面对荧屏，你唏嘘不已，他们笑你痴，那不过是文人编造的故事而已，何必当真？面对真人，你掏心捧肺，他们笑你傻，那不过是又一个傻瓜而已，你也学他？面对义举，你毅然效仿，他们笑你蠢，那与你何干，于你何益？可是一篇千字文却让你感动了，虽相隔千里，素不相识， 却毅然投书，倾诉衷肠，唯有相信真善美的存在并且自觉追求真善美的人才能如此。心中的上帝已死，什么都不相信，就不会贸然向陌生人投书。
在课堂上，我曾经问我的学生，该用怎样的思想来帮助失恋的同学摆脱痛苦，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可爱的人甚众，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如同去商场买衣服，看中了那件牛仔裤，价格谈不拢，再跑下一家就是了，用不着多苦恼。我欣赏他们的理智和潇洒，但是我又隐隐地感到这里缺少一点什么东西。恋爱毕竟不是去商场购物，购物只是金钱的往来，无需感情投入，倘若没有感情投入，爱情也就很难称得上恋爱。而感情一旦投入，就如同泼进庄稼地里的水，那是收不回的，能够收回的感情绝不是真感情。你为那个女孩子的离开而痛不欲生，甚至想在她生日那天为之自尽，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情感专注的少年。虽然我要批评你缺乏理智，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没有用游戏的态度来对待人生，你是执着的，你是专注的，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一个浮躁的年头胸中不乏古典美的少年。
我还想就你和一般中学生的“恋爱”谈谈我的看法。中学生的“恋爱”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不能叫恋爱。恋爱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它讲究身份、地位、财富，强调门当户对；而中学生的你们在“相好”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你们只是对对方有好感，只想爱怜对方，呵护对方，做她的守护神，从而得到她的承认和接受。如此而已，别无他求。像堂-吉诃德把邻村蠢笨的养猪姑娘奉为绝世佳人并志愿为她终身服务一样，你们可能有许多可笑之处，但是一切可笑的行径并不能削减我们对你们的敬意，因为你们比我们纯粹，因为你们比我们真诚。但是，幼芽不能因为欣赏自己的鲜嫩而拒绝成长，园丁也不能因为观赏的需要而放弃自己呵护幼芽的职责。你们的“相好”是纯洁的，没有明显的功利色彩，你们的恋情是美丽的，芬芳而不带世俗的气味，但是你们的花朵开得不是时候：一则你们正年少，还处在求学阶段，繁重的课业不允许你们心有旁骛，正值长枝长干的果树过早地开花，势必影响枝干的茁壮和繁茂；二则你们身心尚未成熟，还缺少享受爱情所需的生理基础和心理基础，缺少处理爱情的人生经验和应变能力。为什么你们“相好”几年会突然分手？为什么对她的离去你会痛不欲生，甚至想到一死了结？这都跟年少有关，如果是成年人，相爱多年或许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分手，即使分手，相信处理得也不会像你们现在这样糟糕。适时的苗才能长成参天的树，超前的花难有丰硕的果，这就是家长和老师对你们严加看管，防止你们过早地踏进芳草地的真正原因。现在，你正为失去的“温馨”痛苦着，你是否意识到，这正是自己昨天酿造的苦酒呢？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怎样认识昨天对你来说还不是最为重要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度过痛苦的今天，进而开创美好的明天。你在信中说要在那个女孩生日那天用死来了结以往的情冤，我说，这是你痴情的表现，也是你糊涂的表现。不就是一次失恋吗？不就是一次不该有的恋情以你不情愿的方式提前结束了吗？就算丢失的是一次真正的爱情，那又怎样？人生是一棵树，但不是一枝独秀的钻天榆，而是枝丫丛生、婆娑如盖的红柳、白杨，理想，事业，责任，一条条枝条在主干上绵延着，生长着，创造着生命的奇迹，爱情只是众多枝条中的一枝而已。生活的意义并不是单一的，和自己心仪的人在河边的柳树下讨论人生，共度午后时光，这无疑是幸福的，但是，杨利伟带着联合国的旗子在太空遨游，不也是一种幸福，甚至是一种更为幸福的幸福吗？现在，我正坐在手提电脑前，敲击键盘，编织语言，力图用宏伟的思想去开导陌生的朋友，此时此刻，我想到自己在实现一种价值，心中充满快慰。几年以后，你用大学毕业后的第一笔工资为爸爸买一副老花眼镜、为奶奶买一根龙头拐杖，当你看着他们脸上绽放的花朵，你会有怎样的感觉呢？人生的价值、意义和乐趣是多方面的，我们切不可一叶障目，不识泰山啊！人需要情感，但情感不是古井里清凉而单一的水，它是地下矿藏，金银铜铁，铝锰铅锌，丰富多样。恋情是美好的，但它不是人类情感的全部，父母之爱，师生之情，友人之念，亲人之思，都是情感大厦的梁柱，失去本来就不该享有的恋情，我们还有亲情在，还有友情在，大厦没有倒塌，也不会倒塌。你的父母时刻在深爱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永远是他们心中的“最”，凭感觉你完全能够体会到这一点；你的老师在呵护着你，即使某些做法束缚你的个性，与你的想法相去甚远，其实仍然是一种呵护，凭良知你完全能够认识这一点。失去一个人的“爱”便对一切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是不是一种短视呢？对其他关爱你的人来说，是不是一种不公呢？更有甚者，不顾亲人的悲痛，用非常手段摧毁自己的生命之花，这是不是一种自私，是不是一种残忍呢？想一想，当我们毅然决然地走上不归路的时候，我们留给父母的将会是怎样的悲哀。读过鲁迅的《祝福》吗？体会过祥林嫂的失子之痛吗？祥林嫂在儿子阿毛被狼叼走以后，逢人便讲阿毛的故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喋喋不休，以至麻木，以至成为人们的笑料而浑然不知，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最后，我还想谈谈中学生失恋而自杀的问题。自杀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中外古今，诗人、作家、学子、村妇，用双手掐灭自己生命之火的比比皆是。他们或死于对恶劣环境的抗议，或死于形而上的思考，或死于生存的无奈；他们的死或为历史留下无声的大歌，或给哲人留下不尽的思索，或给世人留下无数的同情。但是，中学生因失恋而自杀在性质上与以上三类自杀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孩子无意间闯进一座花园，便学着大人的模样，认认真真地玩起大人玩的游戏来，中途一个孩子失去了继续玩的兴致，或者是另有所约了，他提出退场，可另一个孩子毫无思想准备，于是拔刀自裁。这样的死没有屈原的坚贞，没有海子的深邃，也不是出于生活的艰辛和无奈，而只是浅显少年的冲动和任性；这样的死不会赢得敬意，也不会引起震撼，甚至不会赢得悲悯和同情，只能换来几声善意的惋惜和恶意的嗤笑。
用充满未来的生命换取惋惜和嗤笑，这实在不能算是明智的举动啊！
我们正年少，前程无限好，阳光总在风雨后，跨过眼前的“坎坷”，“黑暗”的尽头就是艳阳天！啊，年轻的朋友，你比我年轻，我比你年长，你是学生，我是老师，但是我们同是上帝的子民，都是高贵的人！是人就不可能不犯错误，不可能不遭遇挫折和失败，但是对大写的人来说，只能战死，不能战败，只能败于敌手，不能败于我心！
    祝你
学习进步！
                           江苏省张家港高级中学   刘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