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难的考试是什么｜大象公会

通过率低的考试不见得难，门槛高的考试才是真正的难，而有些考试的门槛在你出生前就定好了。

文｜大象公会

在谷歌搜索“toughest exams in the world”（世界上最难的考试），会发现中国的“Gaokao”（高考）在几乎所有的高难考试榜上都名列前茅。近年来，外媒格外关注高考，以“高考工厂”闻名的安徽省毛坦厂中学，就因为考生家长集体祭拜神树以求好成绩而登上《纽约时报》。

然而，高考虽然惊动了国际媒体，但在身经百战、对应试充满自信的中国人看来，它实在不算什么“最难考试”，司法考试、注册会计师考试和国家公务员考试才是中国考试难度歧视链的顶端。

在中国，难度最大、最令人无法招架的到底是什么考试？

各种“最难考试”的排行榜在比较考试难度时，都会把通过率作为重要指标。

按这个标准，2015 年中国最难的考试当属考取“国家机关事务管理局政府采购中心采购三处副主任科员”的考试。该考试的录取比仅为 0.038%，完败通过率高达 20%的司考和 10%-15%的注会考试，就连全国高考一本录取率最低的四川（5%）都难以望其项背。

但是，通过率低不代表考题难度大。

比如司考和注会，虽然通过率惨淡，但主要原因是部分考生水平太过业余。

司法考试的报考门槛不高，只要本科毕业，无论主修何等专业都可参加考试，故每年有成千上万人自学成才加入律师行列。其实司法考试考题并不算刁难，很多零基础考生突击一年即可过关，难度远低于高考。司考通过率一度年年攀升，以致有学者担忧“司考大跃进”。

▍2002-2009 年司法考试通过率情况一览表（图片来自：《谨防司法考试中的“大跃进”》，王春业，《法治研究》，2010 年）

美国律考通过率虽然较高，有些州甚至达到 75%，但门槛甚高，报考者必须有法学院学历，而美国本科不设法学专业，学生想接受两至三年高强度的法学训练，须在读完本科后再参加法学院入学考试，方可如愿。这样一来，律考就排除了那些“陪考”的考生。

▍连续多年夺得“全美最佳法学院”的耶鲁大学法学院，录取比例可低至 3.4%

抱怨中国司考难的人应该感谢国家，不仅通过司考让法律知识渗透到田间地头，还把本该严苛的法学训练变得轻快简单。

中国注册会计师考试，虽然通过率只有 10%，但每年都有大量报了名的考生弃考。如 2015 年的北京地区注册会计师考试，平均出考率不足三成。弃考生们以零分成绩沦为通过率的分母。

中国哪些考试是考题难，而不是打酱油的人太多？

中国大部分资格认证类考试，都很难像司考和注会考试那样受社会关注。有些考试的专业门槛太高，超出了公众理解范围，即使证书能带来可观经济回报，也不太能引起舆论关注。这类认证考试，往往是题目越难，通过率反而越无人关心。

选拔类考试的通过率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竞争人数远超额定的录取名额。“国考难”就是典型。

“国考难”是全球现象。渴望成为公仆的不止中国青年，越是腐败国家，越会涌现打破头也要为人民服务的年轻人。

譬如欧盟 27 个成员国，有 10 个通过全国统一招考来选拔公务员，其中 7 个国家腐败指数名列欧盟倒数。

▍根据腐败感知指数绘制的地图（2015 年），越红的区域越腐败，越黄的区域越清廉。在英美德澳等发达国家，年轻人当公务员的积极性不高，这些国家通常也没有统一的国家公务员考试，挑选雇员由各部门自行负责，雇主根据教育背景、工作经验和专业技能挑选应聘者

俄国的“公务员热”让梅德韦杰夫“很不安”：“我国青年特别想当官，因为腐败是快速致富的手段”。在腐败指数稍比中国靠前的印度，国家公务员考试同样惨烈，近百万人报名，平均通过率只有 0.1%-0.3%，是世界上通过率最低的考试之一。

在中国，国家公务员考试有“鲤鱼跃龙门”的功能，是近年才出现的现象。以前，寄托中国家长浪漫狂想的选拔是高考。

虽然中国是全世界最早进行标准化考试的国家，但高考至今仍用古法命题。试题没有质量评价体系，也不设置专业命题人员。题路清奇诡谲，忽难忽易，无怪乎考生家长祭拜神树，诉诸超自然力量。

▍江苏高考数学题给人的“变态”印象则要归功于图中的葛军老师

在美国，命题是一门日新月异的专业技术。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ETS）是全球最大的专业命题机构，每年在 180 多个国家负责超过 2 千万场考试。ETS采用试题反馈理论（IRT），用难度、效度、区分度等参数构建模型，量化评价命题质量。

为保证考试公平有效，ETS 每道题要复审 7 次，还发展了机器评卷、计算机难度自适应测试（CAT）等测验技术，出题人均为受过命题训练的研究人员，拥有心理学、统计学、教育学等学科背景。

▍IRT 理论中用来计算考生能力的公式。包括难度、区分度、最低答对率等参数，有三种基本模型

为什么两个考试大国会有这种区别？

在美国，高校与考生是双向选择。高校提供教育服务，明码标价，招生独立，考生根据自身水平、家庭财力酌情申请。

专业命题机构的目标，是为这种选择提供参考。为减小考生因发挥失常带来的影响，有各种措施让考试“不难”。美国高考一年有 6 次，考生可选其中分数最高的一次用来申请；成绩也不是唯一录取指标，高校还会评估个人陈述、推荐信、社会活动等材料；每个申请季，考生可同时向多所高校提交申请。

只要申请策略得当，很少出现“本来可以上哈佛，差一分就只能去哈尔滨佛学院”的悲剧。

在中国，考试是国家自上而下分配资源的手段。考还是不考，怎么考，考后选谁，都由国家说了算，高校与考生的选择权有限。所以，当中国人谈论“考试难”时，他们其实是在表达对资源分配不公的焦虑。

自科举以降，命题技术就是考试中最不需要关心的环节。全国统考一直是政府对考生的单向选择，“选拔”本身的象征意义远高于命题是否“科学”。高考制度可被一令废止，也可死而复生。

七百多年前的明朝洪武三十年，因为进士放榜录取的全为南方人，引起举朝哗然。为平息怨议，当年 6 月，朱元璋亲自主持策问，再次录取的榜单中，61 人全为北方人。

2016 年，教育部发布 16 万高考招生名额跨省分配调控计划，再次提醒：个人的命运掌握在国家手里。

▍2016 年 5 月，江苏考生家长陈情省教育厅前，反对高考名额外调

说到底，中国和西方的考试，本来考的就不是同一个东西。

西方现代标准化考试脱胎于智力测试，从一开始，考试就是为了测量智力。随着智力理论和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命题技术也向更专业、更量化的方向改进。今天美国高考全为选择题，就是因为便于机器判卷。

▍1905 年，为区分正常儿童与有缺陷儿童，以便因材施教，第一份智力测量表在法国诞生。一战期间，美军采用 IQ 测试评估士兵智力水平，分派岗位（图为测试现场）。同一时期，美国大学委员会也开始用智力理论发展高校入学测试。二战后，便于用机器判分的选择题，成为标准化考试主要题型

今天，中国真正达到西方标准化考试服务标准的，只有门萨智力测试：交钱就能报名，一年多次开考，答题全凭本能，持续缴纳会费，就能获得智商超过爱因斯坦的认证。

真正的最难考试，当然是那些根本不考智力的考试，包括高考在内。

▍智力绝非考上大学的决定因素，仅从 1977 年高考作文题就可见一斑（图片来自：《百年高考作文命题演变研究》，闫雅婷，浙江师范大学，2015 年）

比高考更难的，是那些有钱也报不了名，甚至根本不公开招考的考试，比如考幼儿园。

中国是全世界学前教育发展水平最低的国家之一。幼儿园平均质量不如非洲加纳，而中国家长的人均花费却是欧美发达国家的一倍以上。

在济南、成都等省会城市，报考公立园需提前 1-3 年排队抢位。三岁儿童要准备简历，注明所学才艺，面试时要表现得严肃活泼。

一线城市的国际双语幼儿园，还要求父母参加英文面试。

▍广州“天价幼儿园”的高尔夫球课

北京部队直属幼儿园，要考你家三代之内是否有军人。

▍空军蓝天幼儿艺术团 30 年主题庆典晚会

在贫困地区，一半以上适龄幼儿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不会接受任何学前教育，踏上命运起跑线的时间将比城市同龄人晚整整六年。

▍2012 年英国《经济学人》智库调研报告

这是中国资源竞争最激烈的战场，未来还会诞生更多匪夷所思的最难考试。在这种最难考试中，很多人还没出生就已经输了。

当然，再难的考试也会有真正的赢家，而且往往淘汰率高、荣耀也越集中，最极端的典型莫过于奥运赛场。选手们为了四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必须日复一日地艰苦训练、反复打磨技艺……一切就为瞬间的精彩绽放，这是竞技体育最有魅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