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故事：树下的守望

　　教室旁一块坪，四方四正，20平方米左右。八棵树围成一圈，守望着教室。一棵特别高大，牵着后面七棵，就像儿时玩“牵羊卖羊”，织成一张绿色的网，缠绵着教室。走进教室，从窗一望，天绿了，地绿了，风也是绿的。每棵树又很艺术地圆着坐凳，只让人欲靠它摸它亲它。

　　树是樟树，本来坪里就那棵大树，树下卧着一位长者，曾是右派，落实政策重返校园，孑然一身，把余生交给了学生。我刚从学校毕业来，正年轻，他却要走了，我接他的班。走前他紧紧抓住我，不肯合眼，来了校长，颤巍巍从胸口摸出张纸条，写着：全部家产，交给组织。一个心愿，不立碑，骨灰撒树下(他从“五七”农场带来树苗，回校第一天栽的)，莫告人，别吓着孩子。一个嘱托：“教室当西，夏天太阳毒，冬天直灌风，帮我再买几棵树。”校长点头，他又握紧我的手，脸朝教室方向，我点点头，他才闭上眼，嘴角含笑。后来就移栽过来这七棵，来时头部被锯掉，有的留几片枯黄的叶子，有的就一个光光的身子。我真担心活不下去，谁料没隔几天便冒出几点细细的枝条，几片星星般大小一吹即破的嫩叶，随后那枝顽强地粗，顽强地伸，那叶也顽强地长，虽然光头，枝条却千手观音般撑开，枝繁叶茂，身子发福，一下子就顶天立地了。至于长者，孩子们不知道，后来的老师也不知道，我经常浇水，嘱托难忘。

　　一下课，学生就呼啦一声，钻进浓荫。踢毽子，跳皮筋，围着树捉迷藏，有的男孩子跳起拍树叶，比赛跳高；有的女孩子在寻漂亮树叶，闻一闻，夹进书里；也有的在读报，有的围坐树下讲故事，侃明星，讨论国际国内……把一个课间染得绿绿的，我好几次想讲这树的故事，但忍住了，信守着对他的承诺。

　　上课铃一响，又呼地涌进教室。讲课声，朗读声，争论声，此起彼伏，吸引着鸟儿，站满一树。此时树们已长过了教室，正孜孜不倦地向天空进军。教室里讨论热烈，也忌妒了树们，枝枝叶叶窸窸窣窣，和着鸟们叽叽喳喳，好像在争论发言。夏天，毒毒的太阳，绿荫一裹，进了教室，特别温柔，风火火的，绿叶一扇，凉沁沁的；冬天，北风呼啸，被树们阻挡，也老实了，温顺了。而我站在讲台上却看见长者的眼睛。

　　上课有点累了，望望绿，疲劳顿消，精神陡长。碰到学生调皮，又是满眼的绿，染绿了眼睛。他们是小学升进初中的，正像移栽的树，开始还没绿，通过剪枝、浇水和脚下的沃土，长成参天大树，这些还没长大的孩子，不正在寻一块合适的土壤生长？这个比喻是那位长者打给我听的，所以，我每天都看看树，看见树青春的绿映衬天空的蓝，心就绿了起来。今天，又一个教师节到了，我更加懂得：我的长者，为什么守望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