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莫言学作文：如何让你的描写超过摄像机？

2001年12月14日，莫言在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发表演讲，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我们在初学写作时常常陷入这样的困境，即许多在生活中真实发生的故事，本身已经十分曲折、感人，但当我们如实地把它们写成小说后，读起来却感到十分虚假，丝毫没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而许多优秀的小说，我们明明知道是作家的虚构，但却能使我们深深地受到感动。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

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们在记述生活中的真实故事时，忘记了我们是创造者，没有把我们的嗅觉、视觉、听觉等全部的感觉调动起来。而那些伟大作家的虚构作品，之所以让我们感到真实，就在于他们写作时调动了自己的全部的感觉，并且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创造出了许多奇异的感觉。”

（莫言《小说的气味》）

这段话可以回答同学们经常问的一个问题：怎么能把生活中的故事，写成动人的记叙文呢？作家告诉你，请你写作文的时候，调动自己的全部的感觉——眼、耳、鼻、舌、身、意，去感受当时情境中的人、事、物、景，并且发挥联想和想象力，一边用心体会，一边在头脑中组织语言表达自己的感觉，然后记下来。

举个例子来说。莫言短篇小说集《白狗秋千架》里有一篇小说《飞艇》，它写了一个我们谁都没亲身经历过的场面：一架载着两枚炸弹的军用飞机，失事扎入了村庄的河岸，爆炸。作者这样写爆炸的场面：    

 

①我们首先看到一团翠绿的强光在河堤上凸起，绿得十分厉害，连太阳射出的红光都被逼得弯弯曲曲。

②随着绿光的凸起，半条河堤都突然扭动起来。

③成吨的黑土翻上了天。

④这时候我们才听到一声沉闷的轰响，声音并不是很大，好像从遥远的旷野里传来的一声狮吼。

⑤我后来才知道“大音稀声”的道理。

⑥这一声爆炸方圆四十里都能听到，不知有多少人家的窗户纸都给震破了。

⑦几乎与听到轰响同时，我感到脚下的道路在跳动。

⑧路边的白杨树枝哗啦啦地响着，方家七老妈像神婆子跳大神一样跳跃着。

这一小节的8句话，围绕一个中心意思展开，即飞艇爆炸。

先直接写爆炸的“翠绿强光”，“凸起”，再以阳光侧写绿光之厉害——“连太阳射出的红光都被逼得弯弯曲曲”，又用河堤的变形用拟人的手法侧写爆炸的威力，还有黑土，“成吨的”“翻上了天”，夸张侧写爆炸场面的巨大。①②③句是飞艇爆炸瞬间眼睛看到的。④句是听到的，“沉闷的”“狮吼”，用比喻来写爆炸的巨响。⑤⑥句是脑中想的，联想到“大音希声”“多少人家的窗户纸都给震破”一个抽象，一个具象，来侧写爆炸声响。⑦句是身体感觉到的，用“道路在跳动”写出爆炸的震撼效果。⑧是听到和看到的，用大白杨树的声音和七老妈站不稳的样子来写爆炸引起的惊天动的震动。

作者调动了眼睛、耳朵、思想、触觉几种感觉器官，通过正面描写，侧面描写，运用联想和想象，写出了飞艇爆炸的震撼场面。即便是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也通过作者的眼、耳、意、身的感觉，似乎也看到、听到、感受到那骇人的场景。“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不就是记叙文描写的最高境界吗？

莫言在开头提到的那个演讲中，极力推崇在小说中写“气味”。因为“你的文笔无论如何优美准确，也写不过摄像机的镜头了，但唯有气味，摄像机还没法子表现出来。”

从嗅觉来写景（事）物，这篇小说里也有体现。文中写气味的句子有： 

 

“腐肉的气息在清凉的空气中扩散……”

“我们唱着忆苦歌曲就闯到大锅里逃逸出来的忆苦饭的香气啦。”

“空气中弥散开扑鼻的汽油味道和烧烤动物尸体的焦香。”

“我们都灰溜溜地爬起来，怔怔地看着这堆大火，河堤都燃烧起来，我闻到了焦土的味道。”

“这个屁股烧得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扑鼻的焦香。”

“我从队长的饱嗝里闻到了猪肉的香味——跟那块屁股上的香味差不多。”

这些从嗅觉角度写的句子，直接把小说人物的感受诉诸读者，拉近人物和读者的距离，帮助我们更贴切地了解人物的心理、境况，特定的社会环境等，以便更准确地把握作者的写作意图。如果我们写作文的时候，重视了这个多数人都忽视的感觉器官，无疑就多了一个新颖的描写角度，更容易写出新意，写得生动而真实。

其实，鲁迅在《社戏》里早就有名句：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

那江南月夜水乡里发散的清香，连同横笛的美妙，都融入了那夜的好戏和那夜的好豆里，一并留在我们的记忆里，难以忘怀。再写作文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呢！